直到来年春天青草都绿了满地,我仍旧无法习惯这里的天气,混沌的天气;这里的气味,脂粉的气味;这里的空间,局促的空间。觉得自己的腿都要软了,站不起来,肌肉也失去了弹性,骨骼也失去了支撑,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耗尽,一点点耗尽,而她的生命,也在一点点耗尽,一点点耗尽。
欣欣向荣的外表之下,就是能源的耗竭。这个城市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灾荒,这一切都是因为土地的缺失引起的。人们聚集在一起,瓜分每一寸土地,并不断向外延扩张,所及之处遍地荒凉,密不透风的水泥之上不再生长任何生命的迹象。
她把两条链子连接在一起,把我拴在阳台的护栏上,尽可能多的给我自由,但还要防备我对路人的袭击。她忘了,虎落平阳变成了猫,她也忘了,龙游浅滩变成了蟹。
我在练习跑步,虽然说刚起步就到了终点,我仍旧希望有一天可以像从前那样奔跑,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看太阳,身体一仰一合地晃动,好像这样就能吸取天地之灵气,恢复她青春的活力。
这幢别墅是期房,付了首付款之后还要每个月还银行一定数目的贷款。以前,淡梅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田泽每个月都会按时交付,只是最近田泽老说忙,一直也没有过来,到了月底,物业管理部门就来人询问了,淡梅这才知道田泽忘了交。看了单子,才知道包括物业管理费、取暖费、收视费、水费,每个月足足要交四千多块钱,还不包括电费、煤气费,那是在银行另买的,平时淡梅就买这个。每个月,田泽都会往她银行账号上打三千块钱,足够淡梅日常开销的,但这个月淡梅并没有看到这笔钱。
到物业管理办公室交了钱,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淡梅计算了一下,照这样下去,她所有的积蓄加在一起,也只能支撑两三年的开销,还贷却还要再持续十九年!
淡梅没有打电话询问田泽,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没必要。如果他是真的忘了,早晚有一天他会想起来的,如果他是故意的,说什么还有用吗?虽然说当初田泽的一番好意造成了今天淡梅的骑虎难下,淡梅还是不会怨他,毕竟,他也曾经很诚心地对待过她。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还能奢望什么呢?谁和谁真的能相守一世呢?两年也不算短了,她和丈夫在一起也不过才两年时间。该走的都会走,只是离开的方式不同罢了。即使这么安慰自己,淡梅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暗色的红木桌椅,昏黄的灯光。即使是白天,也拉了厚重的窗帘,不让一丝光线进入。左手的香烟冒着若有若无、似断似续的白雾,右手一枝铅笔,在纤细、柔软的手指间硬硬地戳来戳去。她的眼睛盯着手指,或者是那一沓白纸,眼光似乎凝滞了,全无生机。
然而,她却突然笑了,笑得无声无息,笑得很诡秘,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这一次彻底被凝固在了那里。好像那纸上的字迹开启了她灵魂深处的某个记忆,但是,太突然了,以至于她很震惊,停顿在了那里。
现在,她想起了每一件事情,以及照射在她记忆中的每一缕阳光。
时间像蜗牛一样向前蠕动着,又好像根本没有前进,空气也停止了流动似的,有点窒息的气氛。风停留在了某处的水面,没有一丝涟漪。太阳挂在屋顶上,阳光凝滞在空气里。还有暗影重重,匍匐在地。就像是在白天与黑夜的罅隙,就像是在混沌未开的世纪,所有的记忆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