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应该是中国最古老最隆重的节日了,家家团聚,户户团圆,千里之外的儿孙也风尘仆仆往家赶,图的就是让家人开心,每个人都这么想,每个人也都这么做,放弃了惯常的生活,也放弃了惯常的情感。这时候,有家的情人回了家,孤单的人兀自孤单着,日子一天比一天更觉得难熬,怎么过都没个完似的。
这是自然规律,淡梅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今年春节越发觉得日子长了一些,有点度日如年的味道。连屋里那些花都等不及了,谢了,只有叶子油绿,一如从前。父亲和那个女人去了海南的某座城市,正在享受属于他们的碧海蓝天,倒也省去了淡梅的一番麻烦。
屋内的阳光从东边移到了西边,证明了时间在流转。
一阵突然炸响的电话铃震得满屋子的微尘都在震颤,淡梅也跟着打了个激灵。
“你好!我是田泽的太太安淇,祝你春节愉快!”一个平稳、沉郁、缓慢的女声,却分明带着不可抗拒的威慑力,穿透了整个城市,来到了城市的另一端。
“你找谁?”淡梅迷惑地问,一时半会儿她还不能从梦幻中清醒过来,但她的身体却提前从梦幻中抽了出来,止不住地抖颤。
“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春节你一定很孤单,问候一下。”那个女人缓缓地说,分明脸
上挂着一丝笑意。
淡梅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开口的瞬间,她丢失了记忆。
下意识地,她把话筒放回了原位,呆呆地坐在那里,只是呆呆地坐着。
窗外是怎样变成的黑夜,她不管。屋里是怎样的绝望的我,她也不管。
好像是个暗示,又好像是个预兆,闪电一样划过天穹,她耐心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但是,接下来,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隔天,田泽打电话来,他没问,她也没说。
还是忐忑不安了好多天,那个电话却始终没再出现。
春天来了,窗前那棵孤零零的白杨在一天深夜发出了毛茸茸的幼芽。阳光开始变得温暖的时候,某天中午,它展开了卷曲的手掌,嫩黄的、水润的,轻盈地在微风中摇晃,那神态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草色渐青,去年的枯黄被一蓬新草埋葬。我又闻到了青草的气息,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却是事实。它让我想起了草原。
草原上重重叠叠的野花在我的视线中无限延展,直到天边和那些散落在地的白云汇合,纠缠、延伸,再纠缠、延伸,直到天的尽头,世界的另一边,我们永远也看不到的地方,那个地方就叫遥远。于是,我听到了身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我知道我还活着,虽然活得有点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