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在一天早晨复苏。
原来,唯一想念的,还是那片草原。
淡梅的烟瘾很大,一天至少扔掉一个烟盒,这还是克制的结果。我看见她经常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刚要点上,又下决心似的扔回了桌子,继续写字。这样反反复复之后,用不了多久,桌上就堆了满满一层细白的烟卷。然后,她大梦初醒似的自嘲地笑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笔,再把烟一支一支放回烟盒,剩下最后一支,心安理得地点燃了,慢慢往肚子里吸。这一口,她吸得很享受,也很透彻,微闭了双眼,身子略微后仰,左手手指蓬松地夹住烟卷,右手手指结实地攥住打火机,火焰早就熄灭了,呼吸也被刻意停止,一秒、两秒、三秒钟之后,右手颓然放回了桌面,左手缓缓远离了那一抹红唇,唇却保持着原样,微张着。很久之后,一股浓浓的烟雾从口中袅袅升起。这个过程很漫长,很漫长,烟、烟雾、微闭的双眼、微张的红唇,还有昏暗的灯光下漂移的黑影,白色的麻布长裙,重叠着,扭动着,交织在一起,放松与紧张并存,安静与喧嚣共舞,混沌不清。
烟瘾大,声音便免不了沙哑,就像细沙泻落进清澈的溪流,委婉的水便平添出几分沙的质感,缠绵中便多出几分野性的放纵。她就是这么对我说话的,简单的问候、还有简单的娇嗔,透露出她复杂的外表之下还有一颗绝对纯真的心灵。我远比那个男人更加幸运,这一点毋庸置疑。至少,她在我面前是绝对真实的,她的天真,她的娇嗔,她的寂寞,还有她的关心。虽然,她偎依在他怀里的时候看起来更加甜蜜,也更加温馨。
从小,她的脑海里就总是出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子,着一袭白纱的长裙,端坐在黑色的钢琴前,聚光灯从天而降,在她的身边画出一个明亮的圆,四周却是漆黑一片。那一丝一缕的光线缠绕着她,踏着钢琴的节奏在跳舞。那些光线好像是从天国里来的,只为她一个人降落在人间。好像就只有这么一个原因,让她梦想着实现,让她历经了千辛万苦却始终不能放弃,让她终于有一天可以得以圆满。
这期间,她疯狂地爱上过一个人,一个弹钢琴的男人,并且和他结了婚。那个男人有着纤细的手指,也有着纤细的神经,终于在两年后的某一天因为爱上了一个跳舞的女人离开了她。半年都没到,就因为被抛弃狠心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血流尽了,他也就走了,从此再没回来,从此剩下她一个人,孤单单行走在这个繁华到残忍的城市。
每天晚上,她都在一家豪华的茶馆弹钢琴,没有了聚光灯,她照样弹琴,没有人欣赏,她还是弹琴。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她发现自己没有了梦想,而且再也爱不上任何人。
祸事从来不单行,母亲的尿毒症失控,去世了。没过两个月,局长父亲领回家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外地女人关起门来过起了日子,从此,她就再没有回去过了。
她发现,人的生命真的是很坚强也很脆弱,死者已矣,活者还得活,就像一个人的骨骼,突然碎了一根肋骨或者少了一个骨节,时间会愈合所有的伤痛,还会长出新的骨骼,这的确很奇特。但她想,她是脊柱断了,而且内脏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谁掏空了,再也没有痊愈的可能了,没有了。
当她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或许到时候还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和丈夫呢,只不过她很难想象到时候该对他们说些什么罢了。
这么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当初答应过他们的话。当他们还像宝贝一样疼爱着她的时候,他们认为她是一个天才,曾经鼓励她写自己的音乐、写自己的歌,因为感受到了他们浓浓的爱意她快乐地答应了,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写出世界上最美的音乐、最美的歌。现在,好像到时候了,再不写她就没有时间了,她看到日子的尽头就在不远处等着她 。